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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章 聚沙之年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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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章 聚沙之年03

張惠雲走進廚房,看到廚房裏也點了燈,馬秀姑好好的,沒磕著碰著,正在擇菜,於是上前去幫她一起擇菜。手上擇著菜,她開口說:“娘,等開了春,地裏的稻米該翻種了,到時候我和您一塊去翻。我有力氣。”

馬秀姑笑道:“好,等你下了學,就來幫娘一起翻地。”

“娘,我真的不去讀書。大哥哥讀書能考狀元,我讀書沒有一點用處,還浪費錢。我想學一門手藝,以後能養活自己。”

馬秀姑轉過臉,看到二女兒亮晶晶的眼,“你想學手藝?”

“嗯。”

張惠雲悶悶地答了一聲。

她覺得妹妹善雲說得很有道理。她們那個爹是靠不住的,還是得靠自己。

馬秀姑繼續切菜,菜刀和案板碰撞,發t出規律的篤篤聲。

她垂著頭,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。

“娘還沒嫁人之前,也學過手藝。十四歲時,娘去一家大戶人家的後廚做幫工。那家東家是做大生意的,家裏有一位從東京府請來的廚娘,我就給她打下手,切菜。那位娘子可了不得,曾經在大相公(註:這個稱呼在宋朝指代宰相閣老這個檔次的官員)府上做過。後來她出來自己開店,但凡大相公家中宴請,每次都要差人擡轎子接她去做主廚。”

張惠雲聽著,眼睛亮了:“這麽厲害?她都會哪些菜式?”

馬秀姑停下手,略略回憶。

“她好像樣樣都會。什麽三鮮筍炒鴿子、炸白腰子、肚兒辣羹、雞子焙腰子糊,就沒有她不會的。娘聽都沒聽過那些菜式,光聽那些菜名,就覺得好吃。而且娘還聽說,東京府裏的廚娘,去給高門大戶家做一餐宴席,賞錢就有幾十兩銀子。”

張惠雲看著馬秀姑,眼神堅定地說:“娘,我想學做菜,我想當廚娘。”

她們倆的對話,坐在廚房外的張善雲全都聽在耳朵裏。

女廚師在這個年代真是個好差事。

張惠雲生得水靈漂亮,若是廚藝精湛,真的做了廚娘,絕對是條好出路。

廚娘雖說地位低,可是月錢高,只有非富即貴的人家才請得起,如果做了大戶人家的廚娘,月錢銀子不必擔憂,以後成了熟練手,出來單幹開酒樓也不無可能。

這時,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喊聲,伴隨著幾個人淩亂的腳步,有人在院子外面扯著尖利而淩亂的嗓子喊:“弟妹,不好了!你家大郎出事了!”

廚房裏的馬秀姑楞住了。

張惠雲放下手裏的菜,去攙母親的手。

來人在院門外一直拍門,像是非常著急。

張升照跑到院子裏開門,見門口站著三個人,是經常和他爹一起吃酒論詩的同年。

三個人都喘著氣,外頭很冷,他們腦門上卻有汗,可見是跑著來的。

其中一個說:“照哥兒,你爹爹不好了!已經送到你嬸嬸家醫館去了,快、快叫上你娘,一起去看你爹!”

張升照驚得整個人都沈重下來,從腋窩底下就開始發涼,腳背一陣一陣的麻。

門外風大。只覺得冷。

他強作鎮定問:“我爹怎麽了?”

其中一個同年喘過氣來,指手畫腳地說:“你爹在嘉樂坊遇上別人打架,不慎被人家帶倒,摔下了樓,快不行了!”

“嘉樂坊,那不是庵酒店嗎?我爹說和你們去吃飯,怎麽會去嘉樂坊那種有暗門子(註:暗門子指沒有在官府註冊的娼妓)陪侍的地方?”

來報信的三人急得要命:“哎,我的大哥兒,你可別多管這些沒的了,趕緊著吧,你爹能不能好,就等著你去拿主意了!”

聞聲匆忙趕到門口的馬秀姑和張惠雲,剛巧就只聽了這句話,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來人看到馬秀姑,連忙說:“弟妹,趕緊走吧。大郎還等著你去送錢救命呢!”

張惠雲上前一步,揪住其中一個人的胳膊,大聲道:“我爹出門時候還好好的,怎麽就要等著錢去救命了,你們說清楚些!”

“二姐兒,你爹出事的時候我們都沒親眼見著。哥幾個在樓上坐著聊天,正等你爹來,忽然聽得外面有人亂嚷嚷,說有人墜樓了。我們幾個出去一看,竟然發現是你家爹爹,就趕緊給他送去了醫館裏。你高嬸嬸說,你爹口鼻都有出血,就怕是摔到了頭。”

馬秀姑整個人晃了晃,下嘴唇哆嗦起來,一股從腳底心升起來的不安籠罩了她。

小女兒張善雲躲在她身後拉她的衣擺,喊她:“娘。”

馬秀姑轉過身彎下腰,軟聲和女兒說:“善娘,爹爹他沒事。娘和哥哥現在去接爹爹回家,你和姐姐在家裏好好待著,哪都別去。”

她擠出來的笑容有些發抖,努力維持一個母親該有的鎮定。“竈上蒸了炊餅,一會兒你和二姐姐一起吃了它,娘就回來了。”

*

馬秀姑和張升照趕到醫館時,醫館外面給他們留了門。

張伏林躺在醫館裏間的塌上,高家的二郎正在給他施針灸。

屋裏亂糟糟的,圍了一群人,張升照認得有幾個是他爹經常一起聚的同年們,還有兩個面生的,是堂倌模樣的打扮。

高淑英見到他們,面色凝重地迎上來說道:“嫂子,你先不要慌張,大哥的傷勢還有的救。”

馬秀姑心裏亂,腦子來不及思考,取出一個錢袋就塞給她,“淑英,這錢你先拿著,要用什麽藥都用上,不夠的我再回去想法子。”

張升照上前去揪住一個堂倌,大聲問道:“到底怎麽回事,我爹爹出門前還好好的,怎的去了你們店裏就不好了!今日一定要給個說法,不然明日我們就衙門裏見!”

那堂倌突然被揪住,就要掙紮,另一個堂倌連忙去拉張升照,邊拉扯邊說:“小郎君,是你爹自己遇上了一夥人打架,樓裏大家夥都親眼所見,你爹自己不小心跌下了樓,我們是好心送你爹來,你可不要好壞不分,倒打一耙啊!”

幾個同年也來勸架:“照哥兒,你不要沖動,他們說的不假,真是你爹爹躲避不及,自己摔的。”

張升照松開手,冷不丁的後退了一步,慌亂地又問:“那一夥兒打架的人呢?我要去找他們要個說法!若不是他們打架,我爹爹又怎會去躲,這才摔了。”

兩個堂倌得了松脫,好生勸道:“小郎君,那陣子七手八腳的,大家都慌亂的很,誰有空顧得上啊,他們早跑沒影了,也沒人認識。”

幾個同年說道:“是啊,照哥兒,當下還是趕緊想辦法,多籌點錢,給你爹爹治傷要緊。”

“我們先回去了啊,天晚了,路上不好走。”

張升照還想拉住他們,卻被馬秀姑止住了,她對幾人說:“謝謝幾位好意送大郎來,夜黑天冷,回去路上多小心些。”

“嫂子,就勞您多看顧了。我們幾個都先回了啊。”

然後這幾個人還有兩個堂倌都走出了醫館。

張升照只覺胸口一陣堵,卻不知道到去哪裏能討個公道,只紅著眼凝視馬秀姑問:“娘,這樣就算了麽?那一夥打架的人,害爹爹摔下樓,難道就不管了?”

馬秀姑也亂得很,目光不知往哪兒擱,只說:“當時忙亂,都沒能顧得上,現在再去找,怕是大海撈針,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了。我們這樣的人家,就算去報官,衙門的人也不會把我們當回事。”

這時,高家二郎施完了針,從床邊站起。

馬秀姑忙迎到床邊,看到張伏林面色青黑,胸口似乎鼓起來了,焦急問道:“二郎,官人現在怎樣了?”

高二郎搖搖頭,面色不大好:“大嫂嫂,張大哥哥摔到了頭,還摔到了胸間骨頭,現在看他胸口皮膚黑腫,而皮膚卻沒有傷口,恐怕是碎了骨頭,而且碎在裏面,刺破了肺腑。又鼻中流血,這是淤血上湧,從口鼻出。我已經針灸為他引出胸腔的淤血,但就怕內裏肉潰,要有爛筋傷骨之患。”

馬秀姑顫了顫:“那……現在該怎麽辦?”

高二郎話裏有話,說的有些吞吞吐吐:“大嫂嫂,這就要看你到底想不想給治了。”

馬秀姑不明就裏,第一反應就道:“自然是要治的。”

高家二郎欲說還休,又怕馬秀姑不理解,於是直白了講:“大嫂嫂,若要治,得花不少銀錢,無底洞一般填進去,人不一定能治好。說不準人沒有好,錢都花沒了。”

馬秀姑聽了,雙腿軟了。

張升照連忙扶住她,眼睛直視高二郎,語氣也有一些慌亂:“如果要治呢?要花多少錢,要買哪些藥?高舅舅醫館裏有沒有那些藥?要是沒有,我到杜金鉤家藥鋪裏去買來。”

高二郎搖搖頭:“杜金鉤家藥鋪,是官家開的藥鋪,那藥你當是能那麽容易買到的?就算買得到,家裏的錢又夠買幾日的藥?”

張升照遲疑下來,這時馬秀姑說:“無論如何總是要治的。二郎,要用的藥你盡管用,錢我去想辦法。”

高二郎點點頭:“那我先去抓幾幅藥,給張大哥哥服了。明早天一亮,我讓他們去雇一輛車,把張大哥哥送回家裏。傷了內裏得靠養,能不能養好,就看天意了。”

“多謝你了,二郎。”

這一晚,馬秀姑守在醫館裏,叫張升照先回家去安撫兩個妹妹。

張升照回到家時,張善雲已經睡了。她本就對這一世的渣爹印象極差,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,他還假借聚會同年的名義去狎妓喝花酒,喝花酒還摔了一跤,活該。

張惠雲還醒著,她輕聲問:“大哥,爹怎麽樣了?”

張升照心裏很亂,有一種忽隱忽現的恐懼感在他心裏砰砰亂撞,慌得令他想不出一個完滿的謊言來安慰妹妹。

見大哥沈默不語,張惠t雲又追問他:“爹爹是不是真的不好了?爹會死嗎?”

“噓,別吵醒了善娘。嬸嬸和高舅舅都說內傷靠養,興許爹能養好來。”

他這番話卻連自己也沒有說服,後背心直冒汗。這麽冷的天裏,裏衫都濕了一層。

半晌,他又失望地說:“惠娘,你說,如果爹不好了,娘會帶著三妹妹改嫁麽?”

“不會的,娘她不會的。”

張惠雲說完,咬著嘴唇躺下了。忽然想起來什麽,又坐起來低聲道:“竈上還有炊餅,哥,我給你去熱兩個餅,吃了墊墊肚子吧。”

“別去了,我也吃不下,你快睡吧。”

這一夜,張升照就著一身汗濕的衣衫睡下了。

這個院子裏三個人,除了三妹妹善雲,另兩個都沒睡好。

隔壁院裏,高嬸嬸一夜沒回家,守在醫館裏,倒是二叔叔張伏松一個人睡得格外香,什麽都不知道一般,連這邊的院裏都聽到了他的鼾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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